怒吼文章

楊偉中政治路上 永遠都在當「叛徒」

早在六月二十八日,國民黨中央考紀會開除前國民黨發言人楊偉中之前,黨內「悍將」邱毅、蔡正元似乎就對此人滿肚子火。

今年二月立法院開院在即,「政權交接條例」列為優先法案審議,國民黨持反對意見,楊偉中獨排眾議在臉書發文:「難道是要永遠放棄執政?」蔡正元馬上隔空回擊,「楊偉中如此扭腰擺臀,莫非就是要獻媚,好向蔡英文討個一官半職。」 邱毅開轟,向來不落人後,他也批楊偉中,「月領十幾萬高薪」,「用的就是黨產的油水。」影射他「奸佞」,更將「楊偉中之流」,視為令人失望國民黨員的代名詞。

堅定回應「獻媚」說: 「我出發點是把問題談清楚」 楊偉中被逐出國民黨後,不再是國民黨員,他加入「不當黨產委員會」,曾領黨產當薪水的人竟要算清這筆大帳,對深藍人士而言,絕對是大逆不道!蔡、邱果然再次開炮。蔡正元和中州科大副校長歐崇敬指證歷歷,稱楊偉中研究所沒畢業,只有高中學歷;另有黑函爆料楊偉中二十四年前冤枉被誤抓的猥褻案件,邱毅據此封他「暗巷暴走痴漢」。

他們的指控,被楊偉中一一反駁,「涉嫌搶劫猥褻」一案,早被認證不起訴,是烏龍一場。至於學歷,楊偉中也在臉書亮出政大台灣史研究所畢業證書,「打臉」邱、蔡。

政大台史所教授、楊偉中畢業論文指導老師薛化元,接受《今周刊》訪問時也說:「畢業論文第一頁要簽字,我們當時連同口試委員都已經簽了,政大當年畢業標準以送達成績單為準,我確定楊偉中有畢業。」

邱、蔡罵得文采斐然、花裡胡哨,即使沒能證明楊偉中惡貫滿盈,倒也證明了自己對他的不共戴天之仇。楊偉中究竟何許人也?就算政治圈慣於黨同伐異,這場賽局鬧得也過於騰囂;楊偉中何德何能?竟能成為這些人眼中釘、骨中刺?他的友人說:「受邀後,他若拒當不當黨產處理委員會委員,會輕鬆很多,他卻毅然承擔,這需要很大的勇氣。」他又為何不顧一切去接下可能招罵的任務?

緩緩地走進咖啡廳,楊偉中手上抱著看到一半的《戰前日本國家主義運動史》,身形長而瘦,雙肩微聳,臉上掛著無框眼鏡,一派斯文,略顯病弱。「被找上門,該澄清還是得澄清,盡量讓自己做到,不要點名互罵,針鋒相對。」他禮貌地、小心翼翼地講,聲線渾厚低沉,「我清楚台灣政治就是這樣,個人選擇自己的市場……。我沒有生氣,這不是故作清高。」被罵「痴漢」,楊偉中將會提告,「但我不會按鈴。」他不願鬧成一場秀。

露出苦笑,楊偉中微微嘆了口氣,他當然知道自己哪裡惹人嫌。

三月,國民黨黨主席洪秀柱定調黨產處置,「到底是政府幫黨,還是黨幫政府?」楊偉中以國史館檔案論證,認為很明顯是「國家幫黨」。五月,藍營人士抨擊蔡英文處理沖之島礁議題不利,楊偉中在臉書發文,指國民黨在野監督「荒腔走板」。六月,洪秀柱發表「六四感言」,楊偉中痛批洪的說法是「向壓迫者、獨裁者懇求寬容」。

「有人會認為我扭身獻媚,但我的出發點,是把問題談清楚。」楊偉中說。

國民黨總統敗選後,被認為有向「鷹派深藍」靠攏的傾向。然而,許多國民黨改革派的看法卻相對溫和,立法委員陳學聖談到楊偉中嘆了口氣說:「可惜!我認為,他想改革,但是越線越得太超過了。」他認為,楊偉中發言少了取捨,「應該一步步穩穩向前走。」 難免惋惜國民黨少了一股改革力量。

年輕一輩的徐巧芯則說,「就一些藍營支持者而言,楊偉中背離了國民黨,有時他的發言確實太超過。」但她也認為:「改革不是毫無意義,或許不該因人廢言。」她說,「其實沒有所謂對錯,只是立場不同。」

更有不願具名的國民黨員坦言,「即使我很多地方不認同楊偉中,他太理想化,有時不太理解歷史的脈絡,但國民黨還是需要改革,楊偉中至少是真誠的,比那些牛鬼蛇神好多了。」前同僚更說:「開除黨籍,沒有必要,應該要有多元聲音。」

確實,楊偉中絕對不是「典型」的政治人物,有些地方惹人討厭,也有些地方讓人敬佩,「他還是懷抱著社運理想。」國民黨人士說。

遺憾回首改革夢: 「在主流,一定會妥協」 「我不太想談過去,我再說,有人會覺得我販賣左派、工運。」楊偉中說,「我沒資格告訴大家,我還抱有那樣的立場。在主流,一定會妥協。」他又謹慎地說。

在十多年前,楊偉中在社運界算是一號人物。

「我當年僥倖考上建中。」建中學風自由,「好友參加講演社,我被拉進去,他也是建中青年社的一員。」他因此跟「建青社」結緣,建青社也就是「校刊社」,社團向他邀稿,他寫了篇〈民主.中國.夢〉,溫和地批判了台灣民主。想不到校方竟認為他「犯忌」,「他們要退我學,並要求建青改組。」

「建青事件」上了報,鬧得沸沸揚揚,最後楊偉中與學長徐永明(也就是現在的時代力量立委徐永明)等人與校方談判,校方終於退讓,原本就對台灣史、批判思潮有興趣的楊偉中,也開始與校外團體接上了軌。「我開始讀史明、魯迅、巴金的著作,以及馬克思的〈一八四四年經濟學哲學手稿〉。」他毅然踏上社運道路。

有人說,楊偉中高中沒畢業,他有,不過讀了四年,「曠課太多,曾被留校察看,但我確實畢了業。」考運奇佳的他,「運氣好,也上了台大法律系。」他微微笑說:「我是為了虛榮才填法律的。」大學念六年,年少輕狂又滿腔理想,他把時間全花在雲林反六輕、獨台會等事務上,最後真的沒畢業。

儘管如此,楊偉中仍在社運界累聚了很強的信念。然而他不只是現在被國民黨員稱為「叛徒」,過去在社運界,他也一度被視為牆頭草。二○○六年,「那年,我人生歷經了很大的改變,我剛當完兵,接著就投入反高學費遊行,三、四月,考上政大台灣史研究所(後來他交出論文,總算拿到文憑),二月退伍,三月跟陳以真交往,七月結婚。」

陳以真是耐斯集團前副總裁陳鏡堯千金,左派同志怎麼能接受,楊偉中竟投入所謂「資本家」的懷抱。

「其實這樣說,對陳以真不太公平,她從沒干涉我怎麼做。」楊偉中說,「但是,我承認當時自己覺得未必能堅持下去,在理想、現實間的拉扯,我開始會面對社會的主流標準。」

調整後的下一步? 「或許做踏實理想主義者」 接著,過去在體制外大鳴大放的楊偉中,終於成為體制內、不得不與現實對抗的角色。二○○八年,他代表第三社會黨參加不分區立委選舉落選,隨後投入《新新聞》、《旺報》等媒體。在一一年,被國民黨邀請,擔任央廣副總台長兼新聞部經理,正式開始與國民黨的淵源。 先娶了資本家之女,又投入曾是「威權」的國民黨,楊偉中這下黑慘了,「我沒有任何理由,為自己去國民黨辯護。」但說著,他也流露了心聲,「找我的人告訴我:『你來可以讓國民黨光譜更多元!』對我來說,很具吸引力。」改革不只是他心中的芽,是某種砍不斷、有根的東西。

國會觀察基金會董事長姚立明常與楊偉中一起上政論節目,他說:「楊偉中其實不太在乎藍綠,他超越所謂意識形態。」姚立明也算是國民黨的眼中釘,常與該黨對立,「但當楊偉中當發言人時,他講的話,其實我們願意認真聽。國民黨當時是有延攬到好的年輕人才的。」 當發言人期間,他上政論節目或公開談話,總表現出「反省」國民黨的姿態,「一開始,邱毅認為我上節目軟弱,但我認為,國民黨是執政黨,要承認做不好的地方,要謙遜。後來,國民黨民意已經在下風,口水戰不利,應該要論述我們哪裡不好,展現出願意做更多改革的決心。就我自己的定位,這該是個更包容的政黨。」

政界風風雨雨,敵對人士偶爾又放個響雷,楊偉中如今是淋得全身溼透了,卻還是繼續走:「過去相信的東西,它是指引方向的指南針,是定位、提醒自己的東西。」他說。

一位國民黨人士說:「他的風格,很不適合待在政黨中。」楊偉中也坦承:「不知道我能走多久。」跟著卻又堅定地說:「但我希望一直能走在中間偏左的路線上,或許,做個踏實的理想主義者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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